大卫林奇 双峰1/2《Twin Peaks:Fire Walk with Me》


终于看完大卫林奇的 双峰1和2,并且补完了电影 与火同行 ,不可思议的 Lynch , 贴一篇壁虎先生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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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壁虎先生

原文分四段刊载于《映画手民》:并进行了小幅度的改写,在最后加入「标定看不见的凝视者」一段(本文包含《双峰》第一季、二季和《双峰:与火同行》的所有雷点,阅读请自行斟酌)在今年五月的坎城影展(Cannes Film Festival)上,大卫·林区(David Lynch)带着《双峰:回归》(Twin Peaks: The Return),和珍康萍(Jane Campion)一同进行了坎城有史以来第一次的电视作品放映。这不是林区第一次带着《双峰》(Twin Peaks)来到坎城:正是在25年前,林区带着《双峰》的「前传」电影《双峰:与火同行》(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在坎城竞赛单元进行了那场恶名昭彰的首映,也让这个本该继续下去的系列正式暂时性地告终。 25年后,《双峰》回到了坎城,并以满堂起立喝采取代了当年毒辣无情的嘘声奚落,进行了一次完美的复仇。而搭着《双峰:回归》的顺风车,各地片商也陆续进行了《双峰:与火同行》的4K版重映。这个以萝拉‧帕玛(Laura Palmer)生命最后七天的巨大苦难为核心的作品,也终于一洗作为林区继《沙丘魔堡》(Dune)后最大生涯耻辱的污名,证明自己是林区最被严重低估、散发人性光辉的经典之作,呼应着萝拉在第二季最后一集「黑居所」(Black Lodge,台译黑小屋,本文将统一译为黑居所)对戴尔‧库柏(Dale Cooper)的预言:「我会在25年后再见到你。」与其说萝拉再次见到了我们,不如说是我们终于赶上了《双峰:与火同行》,终于「看见」了萝拉。

一、与火同行的背景——《双峰》的传奇与殒落

(本段「一」改写自壁虎先生之前刊登于《上报》的文章〈改变电视史的《双峰》回归:在进入第三季前的三十二点指南(上)〉)

《双峰》这部由大卫‧林区和马克·佛洛斯特(Mark Frost)共同创造的九零年代初经典影集,讲述在一个美加边境为花旗松所环绕的山中小镇「双峰镇」中所发生的一起返校选美皇后(homecoming queen)萝拉‧帕玛的谋杀案,FBI特别探员戴尔‧库柏对此案的调查,以及该案所揭露的双峰镇美丽表面下的黑暗潜流(继承着《蓝丝绒》(Blue Velvet)式的郊区表象的母题)。 《双峰》在1990年四月首播当时便在美国造成了轰动,不只在一个还没有普及网路的时代,在影迷间创造了「谁杀了萝拉‧帕玛」的现象级讨论风潮,首集(Pilot)收视率更高达21.7,同时有三千四百万人在电视机前观赏[1]。没有人能够想像得到这个融合了肥皂剧、侦探故事、恐怖超自然现象和林区式(lynchian)超现实迷离色彩的作品,能够在ABC这样的主流频道的黄金时段上播映。作为美国电视范畴的一个异数,《双峰》以其史无前例的电影感,为被肥皂剧跟僵化警匪影集所垄断的美国电视,如影评人乔丹·霍夫曼(Jordan Hoffman)在《双峰:回归》的前导纪录短片The Phenomenon中的形容,插上了一个象征性的美学旗帜。它不只鼓舞并影响了如《X档案》(The X Files)、《黑道家族》(The Sopranos)、《Lost档案》(Lost)等作品和无数的后继创作者[2],也无意间成了今日美国电视美学盛世的先声,《电影笔记》(Cahiers du Cinéma)并在世纪末将《双峰》列为其九零年代十大电影之一。[3]林区自己那一年也凭《我心狂野》(Wild at Heart)在坎城拿到了金棕榈奖,并在十月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可谓风光一时。

  然而这一切全在1991年的第二季变了调,林区对于揭露萝拉‧帕玛的凶手的坚持拒斥不只让影迷和影评人渐渐失去兴趣,ABC也越来越不耐烦,在第二季中强迫林区和佛洛斯特必须揭露萝拉帕玛凶手的决定更是伤透林区的心(在多年后的《双峰》访谈A Slice of Lynch中,林区便曾表示他本来根本没有打算要揭露这个谜底。尽管如此他仍亲自执行了凶手被揭露的那一集——那是非常痛苦的一集)。在那之后的集数林区便渐渐在创作端缺席,尽管偶尔还是会以自己扮演的角色——FBI长官戈登·柯尔(Gordon Cole)的身分在影集中出现。影集发展的焦点也渐渐跑调到库柏神秘的过往死敌与无线增生的众角色支线上。随着核心悬念的消失、质量的下降和大量影迷的流失,ABC决定在第二季末尾收掉《双峰》。不过林区最后仍在第二季的最后一集回到了《双峰》,并拍出了现在看来仍前卫得不可思议的迷宫般的最后一集。

  而这也是《双峰:与火同行》的背景。 1992年《双峰:与火同行》在坎城影展正式竞赛单元首映,并迎来了观众席中的爆棚嘘声, 影评跟同业不只对它嗤之以鼻,影评人马克·科莫德(Mark Kermode)更指出当年有些影评人是「积极地想要杀死它」。 《娱乐周刊》(Entertainment Weekly)的影评人Owen Gleiberman便气愤表示这部片宛如「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执导的《半夜鬼上床》(A Nightmare on Elm Street)」,而这绝对不是称赞的意思,许多原先林区的支持者也表达了对此片的厌恶,例如当年正在非竞赛单元放映《霸道横行》(Reservoir Dogs)的昆汀·塔伦提诺(Quentin Tarantino):
自从我在坎城看了《双峰:与火同行》之后,大卫·林区已经在他的屁眼里消失得如此之彻底,以致于在听到不一样的风声之前,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再看另一部大卫·林区电影的欲望。而你知道,我爱他,我真的很爱他。—— Quentin Tarantino: Interviews (1998)  《双峰:与火同行》美国上映后的票房最终不及电影成本的一半(该片最终唯独在日本卖座),与两年前的风光相比实在是不忍卒睹,林区也随即进入了一段乌云罩顶的时期[4]。和科莫德意见相同,影评人Hussein Ibish在"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win Peaks” and “Fire Walk with Me”"文中即认为,当初的劣评一部分是由于大家对于《双峰:与火同行》与《双峰》关系的误解:对已经受够《双峰》的人而言,《双峰:与火同行》无疑自我耽溺而令人不耐,对还停留在《双峰》影集美好印象的人而言,《双峰:与火同行》对《双峰》有意识的抵抗则令人感到背叛。真正能欣赏它的,是那些将它视为其所是的人。新浪潮导演贾克·希维特(Jacques Rivette)便是《双峰:与火同行》当年这样的少数的赞誉者之一,在1998年发表于Les Inrockuptibles杂志的访谈中,希维特形容《双峰:与火同行》「是电影史当中最疯狂的一部电影。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不知道我刚看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离开戏院时漂浮在六呎空中。」
二、《双峰:与火同行》对《双峰》的回应

  《双峰:与火同行》没有佛洛斯特的参与,是林区自己的计划,而林区的创作动机是相当清楚的:回归萝拉。尽管萝拉的苦难无疑是《双峰》的存在核心,然而萝拉一直以来都是影集中的一个客体、一个象征符号、一个麦高芬(MacGuffin)、一个鬼魅,就像是《飞向太空》(Solaris)中的哈里(Khari),是双峰镇集体记忆的一个创伤性爆发(Steven Dillon在The Solaris Effect: Art and Artifice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Film书中即做了类似的对照,不过主要是在讲《双峰:与火同行》),是库柏这个传统男英雄试图在象征上拯救的对象。然而哈里终究是索拉力星对男主人翁凯文(Kelvin)精神记忆的一个建构,而非那个被遗忘的主体,因此《双峰:与火同行》对萝拉主体经验和苦难的回归,无疑是整个《双峰》系列,或如小说家大卫·福士特·华莱士(David Foster Wallace)1995年的文章“David Lynch Keeps His Head” 中评论道的,「林区电影中所做过最具道德抱负的一个决定。」或许也是这样的警觉,让林区当初对于揭露萝拉的真凶是如此拒斥,而《双峰》第二季后半舍弃萝拉、耽乐于荒谬支线剧情的走向,因此更应当被视为是《双峰》对萝拉的象征性的、甚至淫秽的背叛。不过吊诡地却也是这个道德危机逼出了整个《双峰》系列的核心,如同Joel Bocko(Lost In The Movies)在他的影像论文Journey Through Twin Peaks - Chapter 27 (Lynch Films): Opening the Door (spoiler Blue Velvet)中的评论:「它挑战林区,令他失望,同时让他成为了一个更伟大的艺术家。」这是了解《双峰:与火同行》的一个最重要关键。
(一)双峰镇的分身——鹿草镇序章

  在《双峰:与火同行》的第一颗镜头中,这个讯息是清楚到不能再清楚的:一台电视机被打烂,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尖叫。我们随即进入了一个长达半小时的序章故事:FBI对恶灵鲍勃(Bob)的第一个受害者泰瑞莎·班克丝(Teresa Banks)的调查。 「分身」(doppelgänger)是《双峰》系列的一个关键概念,《双峰》第二季即是结束于库柏的「分身」闯入现实世界中。而这半小时序章发生的地点,双峰镇隔壁的鹿草镇(Deer Meadow),即宛如是「双峰镇的分身」(Bocko, 2014):好客的镇民和小镇的崇高淳美被疏离、敌意的住民及其衰败所取代,童趣乐观的库柏变成了屌而啷当的探员戴斯蒙(Chester Desmond)和他古怪偏执的搭档史丹利(Sam Stanley),友善的女服务生变得世故而愤世嫉俗,舒适的郊区中产家居变成了破败贫穷的挂车场,甚至连《巴黎·德州》(Paris, Texas)的哈里·迪恩·史坦顿(Harry Dean Stanton)都变成了一个神经质、面容憔悴而脾气暴躁的挂车场管理员卡尔(Carl Rodd)。这里甚至无意间产生了一个互文:仿佛崔维斯(Travis Henderson)在《巴黎·德州》的旅程最终结束于自我厌恶的彻底失败,而被诅咒般地被困在这个挂车场照顾其他挂车中的失意灵魂——崔维斯最初即是因为在挂车中家暴而失去妻儿,呼应着《双峰》中的家暴者里兰(Leland Palmer)——仿佛是地狱对崔维斯的终极精神惩罚,对照《巴黎·德州》的洗涤式救赎结尾,加害者在《双峰:与火同行》没有救赎的可能。

  因此延续着电影中的第一颗镜头,这段半小时的序曲绝不只是一个游戏性的后设恶作剧,而是在告诉观众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不同的故事,一个心理建设,一个宣言,虽然之后我们终究会重回双峰镇,然而影集中的双峰将不复存在,《双峰》将以它更加凶险、更加真实的面貌揭露自身。同时在这段序曲中,必须注意的是电影精算的声音设计提前泄漏出的更加凶险的主题:拉扯变形的嘶哑频率、镜头攀到「6号电线杆」时的鬼魅呼噜声(「从另一处来的人/手臂」(The Man from Another Place/The Arm)的主题)以及无所不在的风啸声等等,如果在交缠的符号系统中迷失,《双峰:与火同行》其实更应该用听的:林区自己身为声音设计,加上贝拉曼提(Angelo Badalamenti)在配乐中所谱写的各种动机,《双峰:与火同行》的符号迷宫在巨大的声音工程中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好理解,不只是林区自《橡皮头》(Eraserhead)后最具野心的声音工程,或许也是贝拉曼提生涯交出的最好配乐作品。

(二)梦境崩塌——FBI费城总部的间奏

  FBI费城总部的这段间奏十分重要,这段恶名昭彰的戏包含了库柏对梦境的忧心忡忡、大卫‧鲍伊(David Bowie)饰演的失踪探员菲利浦‧杰佛瑞(Phillip Jeffries)突如其来的现身跟消失以及一段高度压缩的「便利商店楼上」(above the convenient store)的灵体会议和其中的密集剧情讯息。它不只和接下来萝拉之后的梦境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结构,如《双峰》学者约翰·索恩(John Thorne)在Wrapped In Plastic的文章“Dreams Of Deer Meadow” 中所指出的,整个鹿草镇的段落(包括费城的戏),事实上都可以被理解为库柏的梦境,而库柏事实上自己进行了鹿草镇的调查。它不只如Hussein Ibish的文章所指出的,提前预示了「失意和失语症;心因性游走;在不同感知域间的极端异化;叙事非线性和不稳定;而且最重要的,对其他媒介之再现(闭路电视、广播电视、影片、其他电影、数位影片、黑胶唱片、暗箱等)的再现的给予优先性。」等之后林区在《惊狂》(Lost Highway)、《穆荷兰大道》(Mulholland Drive)、《内陆帝国》(Inland Empire)更深入探索的多重主题,更抢先实验了这三部电影(或为方便称之「梦之三部曲」)的基本架构核心:梦境崩塌。
例如便可以将它与《惊狂》中佛烈德(Fred Madison)和神秘人(Mystery Man)在派对中的那场著名的相遇作对照:都迎向一个焦躁不安的主人翁——佛烈德/库柏;都藉由违反理性的同时在场向主人翁发出不详的讯息,抽空场景象征秩序(Symbolic Order)的时空根基——神秘人同时在佛烈德眼前却又在佛烈德家中/库柏看见正在走廊上直视自己的自己;都透过再现媒介传递他们的讯息——佛烈德通过电话与同时在他家中的神秘人对话/库柏通过监视摄影看见被拍摄的自己;都不安地预示主人翁人格同一的粉碎(或者已经粉碎)——佛烈德蜕变成彼得/库柏在第二季最后的分裂(或什至戴斯蒙和山姆,如果你根据的是索恩的诠释),这一点更是直接在杰佛瑞第一眼看见库柏时被指出:「你以为站在那里的是谁?」;并且都传递了梦境崩塌的讯息——神秘人在片末逼问佛烈德艾莉丝(Alice Wakefield)和佛烈德自己的名字/杰佛瑞直言:「我们活在一场梦中。」;都呈现一个处于时空、故事之外的全知角色的入侵与消失——神秘人/杰佛瑞;并且两个入侵者都被用诡异的腔调和象征惨白真相的白色代表——神秘人的压迫性低语和狰狞惨白的笑容/杰佛瑞突兀的白西装和南方口音。
三、苦难的主体经验--萝拉·帕玛的最后七天

  《双峰:与火同行》其实是一个极度宗教性的故事,或者应该说,借用了它的结构。 2015年12月林肯中心电影协会(Film Society of Lincoln Center)所举办的林区/希维特对照回顾展,即洞见地将《双峰:与火同行》与希维特1994年的两部份《圣女贞德:征战篇/囚室篇》(Jeanne la pucelle:Les batailles/ Les prisons)互做参照,如影展网站上的引言所述:「两部作品都将他们受难的女主人翁置于他们为情感和宿命所定义的宇宙的中心」,这是萝拉·帕玛的受难记,却也是萝拉在宿命式的受难中,争回主体能动性的过程。

  然而对萝拉而言,这一切都能化作一个问题:「天使为何离我而去?」

  在一段拍摄萝拉和唐娜(Donna Hayward)的俯视镜头中,阑珊午后的闺密闲谈很快地从对男孩的甜蜜私语跌入了萝拉孤绝的眼神:「你觉得如果你在宇宙中坠落,你会在一阵子后慢下,还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萝拉的特写在这里被林区推到已经大到不能再大,「你一阵子都不会感觉到什么,然后你被火焰所吞噬,永远。」「而天使不会帮助你,因为他们都离开了。」我们听见贝拉曼提的〈Voice of Love〉在背景轻轻奏起,即便只有非常短暂的一段时间(在最后会发现,这正是天使的动机(motif)),在一场以天使般的俯视视角所组成的戏中,暗示着天使的默默存在[5],然而萝拉却也像是在责难天使/指陈观众/电影本身,为何对她的苦难见死不救?形构出一个关于苦难与凝视苦难的辩证讯息。
白天用甜美笑容和与男孩的纯情爱恋遮掩淌着血的精神疮疤,夜晚借古柯碱和卖淫狂欢逃离父亲乱伦侵犯的痛,艰难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常态生活,一个人需要多大的意志才能不致于分崩离析?那张在大众文化里如今已经圣像化了的返校选美皇后照,经过《双峰:与火同行》的重新诠释,体现的不再只是影集中一个对耽美幻想遗失的叹息,而是活生生的萝拉,支撑着生命的巨大精神意志,「在过去的三十年间,我从来没有看过一部在美国被制作的影片,如此深切地要求我们去了解并共感一个受苦者。」——美国导演詹姆士·葛雷(James Gray)如此形容这部电影。

  然而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自我责难,「当这种火焰被燃起,它将很难再被扑灭。那些纯真的温柔枝桠最先被烧伤,随着狂风吹起,一切善良都将陷于危殆。」原木女士(Log Lady)——这位默默守护着双峰镇的萨满——这样警告着萝拉。在与唐娜的一场争执后,萝拉迷惘地走进Roadhouse,「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转身离我而去?」,萝拉的痛苦像是止不住溃堤的泪水,透过朱莉·库鲁斯(Julee Cruise)的歌声终于爆发出来,「是因为你?还是我?」这是我们第二次看见萝拉被天使遗弃的困惑,不同的是,萝拉开始在心理上惩罚自己,而这也是殉道的开始。是在那一晚,固执的唐娜强跟着萝拉和她的嫖客跑到加拿大狂欢,萝拉赌气唐娜没接收到自己的讯息便任由她来,却在看到唐娜被下药、赤裸地享受性欢愉时宛如看见了自己而崩溃惊醒,要求皮条贾克·雷诺(Jacques Renault)送他们回去。[6]
其实整个「粉红房间」(The Pink Room,名称出自原声带)夜店的段落(乃至整部电影)所体现的,正是萝拉如何在失重的、失去现实感的生活中,绝望地试图与真实域(the Real)接触的过程。萝拉试图透过对毒瘾和性愉悦的耽溺,逃离被父亲性侵无处可逃的创伤(这些创伤被体现在不断出现的超现实领域的入侵,以及电影中「电力」的主题,并最终在高潮处集结于帕玛家的那个知名的电扇。这是为什么「电力」在电影的神话设定中会如此重要,里兰为什么在侵犯萝拉之前要开启它。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正是因为它旋转于里兰在家庭空间侵犯萝拉之时,它才会在电影中占据重要的象征位置。「电力」对萝拉而言,即是真实域的创伤入侵),却又在耽溺中遭遇真实域,形成一个永无止尽的恶性循环的深渊。在这场戏中,真实域的入侵被体现在当唐娜捡起萝拉的衣服时,闪现在萝拉脸上的蓝白色光上:那是与恶灵鲍勃侵入萝拉卧室时所闪现的同样的蓝白光,来自黑居所的不安讯息,暗示着萝拉的悲剧宿命,却也和最后天使出现时闪现的是同样的蓝白光,象征着萝拉的罪恶感以及为了朋友的牺牲。[7]粉红房间原先的享乐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无可承受的创伤过量,它唤醒并灼伤了萝拉最后一丝的纯真(唐娜),并迫使萝拉带着唐娜逃回现实。 「永远不要穿我的衣服」,我们再次回到了唐娜家的客厅,然而这次不再有天使的视角,因为在这里萝拉就是那个天使。比地狱更加恐怖的地狱无疑是将挚爱之人无可挽回地拖入属于自己的深渊,萝拉将唐娜从地狱里拖回,却又随即被前来的里兰重新拉回地狱,《双峰:与火同行》最令人心碎的故事线,其实是萝拉如何为了保护她的朋友,将她的朋友推开,自己独自堕入深渊。
《双峰:与火同行》的另一个重要的工作是里兰:里兰在影集里最终被描绘成是被恶灵附身的可怜灵魂,而《双峰:与火同行》正是要透过还给他和萝拉同等的主体能动性重新戳破这个表象,因此尽管片中的各种疯狂超现实幻象,最恐怖的戏却彻底写实:应该给予舒适温暖的餐桌前脸色骤变的里兰,揪着萝拉的脸要她「洗净她肮脏的手」,里兰的脸、莎拉·帕玛(Sarah Palmer)的无能、和萝拉惊恐的表情。里兰不再是那个恶灵,而是一个更加恐怖的、享受着绝爽(jouissance)快感的淫秽父亲。也是在电影中我们得知里兰杀死班克丝的真实动机:班克丝意外得知了里兰是萝拉父亲的身分,并试图借此勒索里兰(而当时萝拉还未意识到侵犯者的真实身分。整个《双峰:与火同行》最重要的另一条线,即是萝拉终于可以正视父亲作为自己侵犯者并夺回抵抗权的过程),世俗邪恶模糊了超自然的疆界,不再神秘莫测而毫无面目,神话被回归到了人,萝拉如是,里兰亦如是。但反过来说却也是林区终极的人道主义讯息:人的神格化,世间邪恶和苦难的神格化。另外「弑子」远非林区第一次触碰的主题,如《我心狂野》和尤其《橡皮头》(Eraserhead),在里兰餐桌前训斥萝拉过后,一个卧室内情绪渐渐回复原状的镜头中,《橡皮头》里曾数次出现的远方火车声也在这里的背景中默默出现。而当里兰前去向萝拉忏悔时,背景奏起着《双峰》主题的柔调,其实是为这个影集中象征着崇高醇美的主题增加了一层淫秽性的诠释,这也是《双峰:与火同行》,或者毋宁说萝拉要透过《双峰:与火同行》,最终所夺回的。

  「他会杀了你。」在生命的最后一天的晚上,萝拉责难詹姆斯(James Hurley)根本不了解自己,刻意轻浮想要摧毁关系的背后其实是意识到鲍勃将不会放过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意识到自己无可救赎,萝拉再次惩罚了自己,撕心裂肺地,跳车奔向她的死亡。赴约前,萝拉发现房间墙壁上的画里原先看照着小童的天使消失了,消失的天使最终出现在萝拉将死的火车车厢内,闪现着同样的白光,让波兰斯基得以逃离车厢,杰拉德(Philip Gerard)得以丢进那枚阻止鲍勃附身萝拉、却也意味着萝拉必须死亡的绿戒指,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决定,萝拉戴上戒指,鲍勃的计画破灭了,萝拉嘶吼于悲怆的咏叹调,一切回到了原点,那个《双峰》第一季第一集的起头,一个死去的女孩。
某种灵体博弈的阶段性清帐在黑居所中进行,杰拉德和「手臂」合体,命令鲍勃不情愿地交出里兰身上的Garmonbozia——「痛苦与悲伤」(Pain and Sorrow)[8],里兰飘浮在空中,仿佛一个物,没有人格。


  然而还有另一个清帐必须进行。困惑的萝拉,以她在影集中知名的黑礼服形象出现在黑居所中,而库柏正在一旁——这个为了调查自己的死亡而来到双峰镇的、象征着《双峰》影集中一切美好事物的失落英雄——似乎正用沉默的在场安慰着萝拉。蓝光闪现在萝拉的脸上,天使也出现了,然而萝拉并不是看着天使,而是看着「什么」,至福的泪水落下,萝拉笑了。在所有对这场终局的可能诠释中,这应该是最美的一个:
我认为对这场戏最显而易见的诠释是,她正在看的并不完全是一个天使,而是或同时是一台电视,而她正在看的是《双峰》,为自己的悲剧和朋友家人的悲痛而掉泪,为朋友邻居们的荒谬和古怪而大笑,并或许在她的谋杀对整个社群所造成的冲击中找到接纳。在她的反应里不只有喜悦,还有兴味和喧杂的笑靥。无论那是什么,那一定是最好的滑稽事。我想《双峰:与火同行》很显然地是在它开始的地方结束的,在电视。片尾的字幕是在萝拉至福的特写上滚动的,宛如开头电视雪花现在充满了她的在场。这里获得救赎的或许不只是萝拉·帕玛,而同时也是《双峰》影集,或什至电视本身。——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win Peaks” and “Fire Walk with Me 2010, Hussein Ibish
四、失窃戒指之归还——失窃主体位置之归还

  然而关于那个在《双峰:与火同行》中首次出现,却随即占据了电影乃至整个《双峰》宇宙举足轻重象征地位的关键物,似乎还留有一个值得讨论的谜团:归功于黑居所的非线性时间运作,我们得以在《双峰:与火同行》看见第二季最后被困在黑居所的库柏,和库柏被绑入黑居所的爱人安妮(Annie Blackburn)出现在萝拉的梦中,向她传递「好的库柏被困在居所中」的讯息。如先前提及的,根据索恩,这场戏和电影前段库柏的梦境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结构,而也是在这一场戏中,萝拉被给予了一枚戒指——那枚镶着绿色佛麦卡(Formica)、刻着猫头鹰洞穴符号(owl cave symbol)的诡异戒指。
对于这枚戒指的作用与意义,影迷和学者们多年来众说纷纭,然而大家的一致共识,是它让萝拉和从另一处来的人结合(如从另一处来的人在便利商店楼上所告诉我们的),并最终让鲍勃不能附身萝拉[9]。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库柏的警语:「不要拿那枚戒指!」一说是这里的库柏是库柏的「分身」/鲍勃(就像杰佛瑞在费城所暗示的),而鲍勃正试图在这里透过库柏改写历史,最终附身萝拉;另一个解释是库柏出于不希望萝拉死亡,却似乎也意味着(基于被鲍勃附身似乎是最糟情形的假设)这位影集中的英雄在这里「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10]。不论如何,这样的暧昧双重性显然是林区刻意为之:象征影集崇高精神的库柏已经被解构成失能和淫秽的两面,体现着影集第二季后期发展的两面。库柏不只救不了萝拉,甚至直接/间接导致了萝拉的戒指的失窃。
虽然作为一个电影的结构性裂隙,它可以是任何东西,然而它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裂隙:一个体现了萝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确保了自己主体完整性之抉择的象征物。那么究竟为何是以一个戒指的形式?这个设定的精妙之处,或许正在于戒指(或者说萝拉戴上戒指)完美地具象化了电影本身的结构和它的命题。在这里或可分成五部分讨论:

(一)它体现了影集-电影的循环结构

  如果我们试着将《惊狂》和《穆荷兰大道》的结尾直接接到电影的开头,噩梦便会无止尽地轮回下去,而《双峰:与火同行》提前做了这件事:影集回到前传,前传开展影集,使得它既是「前传」又是「续集」。

(二)它体现了真实域/象征秩序的结构

  在《斜目而视︰透过通俗文化看拉康》(Looking awry: an introduction to Jacques Lacan through popular culture)〈实在界及其兴衰〉(The Real and Its Vicissitudes)一章针对「活死人回归」的讲述中,齐泽克指出死人为何不愿意死去是因为他们没有获得适当的象征安葬,没有在象征秩序(Symbolic Order)中获得应属他们的适当位置,要来向活人讨取象征债务,正因如此他们获得了破坏象征秩序的毁灭性力量。在《双峰》中,那是因为萝拉·帕玛的凶案未破,因此透过黑居所及其恶灵侵扰,以及无所不在的萝拉之幽魂,双峰镇的象征秩序不断地被破坏,而黑居所及其恶灵只是具象化了这个双峰镇集体真实域的创伤性爆发,因此我们才不断地逃回作为肥皂剧的象征秩序(或者反过来又在过量以致无法忍受的肥皂剧式浮夸淫秽中遭遇真实域而逃回黑居所神话,而影集中最浮夸、最卡通化的角色之一,正是被揭露为凶手前的里兰)。更别忘了在萝拉那场失序的葬礼上,那个跳到她的棺木上痛哭的正是她的凶手,因此我们甚至正在目睹一个绝爽的痛苦享乐(也因此萝拉甚至是在字面上地未获得适当的安葬)。

  因此库柏当初为何失能,或许也正是由于他错误地将里兰视为无辜,错误地放下萝拉的迷团,映照着《双峰》第二季后期错误地跑调,也因此才会在林区重回掌舵的最后一集中,在进入黑居所执行对所爱女子的象征性拯救中,碰到着魔的萝拉愤怒地向他扑去,仿佛要来向库柏讨取他乃至《双峰》第二季所对她欠下的象征债务,库柏最终也在黑居所被自己的恐惧吞噬,一分为二,映照着一手打造了《双峰》的林区和他的挫败。这是为什么《双峰:与火同行》必须同时是对《双峰》的后设评论(就像齐泽克在The Art of the Ridiculous Sublime: On David Lynch's Lost Highway一书中指出的《惊狂》是对「致命女郎」(femme fatale)之男性幻想的后设评论)。

  萝拉和她的戒指的意涵因而也就变得清晰:早在《双峰》一开始,萝拉就已经跟她的悲剧缔结了联姻,《双峰》一开始便是为了萝拉的悲剧、萝拉之死而生,萝拉早已戴上那枚戒指,戒指早已属于萝拉。若戒指的圆象征着《双峰》,那它的无底的深渊核心为萝拉所填满(戴上),或者更正确地说,曾经填满(戴上),无疑体现了一个由萝拉的不在场造成的匮乏,一个真实域[11]
(三)它体现了电影的主体聚焦

  因此是在这个意义上,萝拉必须在《双峰:与火同行》重新戴上戒指,必须回归并且再次死去,以恢复《双峰》第二季后期跑调的秩序/回归林区之初衷,萝拉的痛苦必须被重新摆到创伤内核的位置,失窃之主体位置必须被归还给萝拉,甚至可以说是同时宣示着《双峰》的整个神话系统,都只有在围绕著作为主体的萝拉‧帕玛的死亡和她的痛苦的时候,才能成立。也因此,唯有在萝拉的主体位置经历这些,萝拉、林区、乃至观众才得以被允许重新面对《双峰》,影集中试图为萝拉讨债的失落库柏也才得以在片尾以「好的库柏」的身分重新建立自身。而电影的整个复杂的故事线,关于改写过去,关于萝拉「没拿到戒指」而可能被鲍勃附身,关于其最终戴上戒指拿回自己的主导权/却也悲剧性地必须因此重新死去,其实只是隐晦而精准地具象化了这件事。

  也因此最终戴上戒指的并非某个模糊的集体,戒指无法被某个集体戴上。戴上戒指的是萝拉,戒指因而同时体现着一个主体的范畴,或如Bocko所指出的:
林区总是暗示心理、精神之象征,然而像《象人》( The Elephant Man )和《蓝丝绒》这样的电影外在化主角的冲突,设定英雄般的男主角对抗敌意的外人。而在萝拉·帕玛、里兰/鲍勃和库柏的堕落中,一个新的主题被设定了,邪恶被至于更贴近家的地方,从父亲、丈夫到最终主角自身之内。 《双峰:与火同行》透过革新林区的美学向这个主题的转移致意;透过将《我心狂野》的风格化实验和一个深度的主观观点结合,粉碎林区早期作品的距离化技巧。我们不再处于杰佛瑞的衣柜了,我们在萝拉的脑中......所有这些改变,都发生于影集(《双峰》)和林区原先对永远不会完结的谜团之构想分道扬镳之时,在那里我们寻找真相,却不发现真相—— Journey Through Twin Peaks - Chapter 27 (Lynch Films): Opening the Door (spoiler Blue Velvet), Joel Bocko(Lost In The Movies)戒指透过其形式具象化了这个聚焦,也预示着林区「梦之三部曲」建基在主体创伤之上的结构。

  戒指作为主体转换的暗示也被体现在萝拉的梦境中:那场戏起始于一颗穿梭房间的稳定器主观镜头,当来到红房间之后,拍摄库柏和从另一处来的人的似乎已经变成了客观视角,直到从另一处来的人拿起桌上的戒指,并将它呈现向银幕/观众,原先的客观镜头在被呈现戒指的动作之后又变成了主观镜头(在希区·考克(Alfred Hitchcock)的《鸟》(The Birds)中也有一个这样的知名转换:如齐泽克在《变态者电影指南》中所指出的,原先俯视燃烧中加油站的高空建立镜头,在群鸟的入镜后成了鸟的主观镜头),我们才意识到我们依然处于萝拉的主观视角中。
(四)它体现了作为后设评论和作为主体苦难的《双峰:与火同行》的结合

  在萝拉戴上戒指时也同时被体现的是《双峰:与火同行》两个彼此互相独立却又密不可分的母题的最终结合:戒指印刻着双峰镇的神话符号,作为一个《双峰》的自我指涉,体现著作为后设反思的《双峰:与火同行》;戴上戒指的则是一个自我证成的、活生生主体和她的创伤经验。在萝拉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双峰:与火同行》的两个母题最终完成了结合。也因此虽然《双峰:与火同行》同时是对《双峰》这个文本的后设批判,它最终是关于一个十七岁女孩,如何在生命的最后七天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如何承受被父亲性侵、将所爱之人从身边推开的痛苦,这个女孩默默地保护了她的朋友和自己的真实,而神话最终给了她在世时所不可能获得的象征救赎。 《双峰》最终是关于萝拉的痛苦,她的朋友们的痛苦,双峰镇民的痛苦。
(五)它体现了最终对萝拉人格完整性的保护

  最后若被鲍勃附身意味着分裂(里兰、库柏),那么萝拉最终戴上保护自己免于鲍勃附身的戒指便是萝拉向着威胁要分裂自己的邪恶,对自身主体完整性最终的象征性宣告。是在这一刻,那些影集中的许多麦考芬和矛盾谜团才终于完成将萝拉转换为人的最后一块拼图。吊诡的是,真正试图否认萝拉完整性的,或许正是当时的观众和评论者,以及我们对道德不一致性不敢直视的懦弱。萝拉的悲剧似乎完全映照着电影本身所获得的待遇,电影保护了萝拉的完整性,同时也为此付出了烈火焚身的代价。如华勒士所指出的,观众反应恶劣的另一个原因,或正是这个对萝拉矛盾而复杂的完整性的否认:


...当然是「同时」!这正是林区这部电影的重点所在:同时是无辜和被诅咒;同时是被犯罪和行罪的。 《双峰:与火同行》的萝拉·帕玛同时是「好的」与「坏的」,但也同时两者皆非:她是复杂、矛盾而真实的。而我们厌恶电影中的这种可能性;我们讨厌这种「同时」的狗屁。 「同时」意味着草率的人物塑造、混乱的电影创作、无法聚焦,这是为什么我们批评《双峰:与火同行》的萝拉。但我认为我们批评和讨厌林区的萝拉混乱的「同时」的真正理由,是它正要求我们去共感地直视,那让我们道德自我的真实世界如此紧张不安的,我们生命中同样混乱的「同时」和私密。一个我们去戏院试图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丢开的「同时」。一部要求我们不要将我们自身和世界中这样的特质透过做梦或审判或启示而舍弃,但去认知,不只是认知,而是去逼视我们和女主人翁本身的情感关系的电影他的电影将让我们感到不安、被激怒;我们将感到,用《首映》杂志总编自己的话说,被「背叛」。——   “ David Lynch Keeps His Head” , A Supposedly Fun Thing I'll Never Do Again: Essays and Arguments (1995) , David Foster Wallace五、《双峰:与火同行》的限制

  以《双峰:与火同行》,林区为自己设下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一个回归主体经验的任务。然而正如华勒士所指出的,林区并未成功(Wallace, 1995)。 《双峰:与火同行》的限制,或许也正在于戴上那枚戒指所象征的,如圣女般对邪恶的彻底拒绝。作为某种广义的「遮断」(blocking),在面对像《双峰:与火同行》这样的题材时,创作者(除去那些轻浮剥削之流)选择某种自然主义式的凝视,往往比选择主体经验要来得容易,未必是忽视主体经验,而只是避免陷入主体经验的深渊,明白主体经验再现之危险。而林区根本上不同,在于在被给予的脉络下,意识到必须将萝拉的主体经验视为不可回避。其实林区也进行了某种遮断,只是是藉由超现实、藉由符号象征去遮断,而且受制于影集给予的符号脉络。所以我们看见萝拉在最后七天才慢慢发现自己的侵犯者是自己的父亲,而在这之前,则是某种无可指认的淫秽(鲍勃);所以我们看到萝拉最后透过一个「象征的」行动拒绝了某种「象征的」、更加无可挽回的「堕落」。然而我们必须质问,那更加无可挽回的「堕落」究竟是什么?这个象征的反击究竟意味着什么?萝拉「自杀」了吗?或者更难以回答的,也正是林区在这里遮断的:萝拉「被鲍勃附身」,究竟意味着什么?若是「堕落」呢?萝拉和鲍勃/淫秽里兰之间如何可能存在一个更加变形、更加无可挽回的「堕落之爱」?电影无疑刻意用了「发现原来鲍勃是自己的父亲」,「戴上戒指以拒绝鲍勃」这个和现实有一定距离的象征来逃避(遮断)这种可能性。

  其实对此,林区曾有短暂更直接(虽然还是很间接)的暗示:在《双峰:与火同行》里我们短暂看到萝拉在帕玛家的那个知名的吊扇下听见来自黑居所的召唤:「我想要经由你的嘴去品尝」,然而《双峰:遗失的片段》(Twin Peaks: The MIssing Pieces)——林区2014年发表的由《双峰:与火同行》删减片段集结而成的长达一小时的注脚式作品———还原了这场戏的完整面貌,白光不怀好意地闪烁在萝拉巨大的特写上,萝拉渐渐屈服的表情露出了令人不安的笑容。也是在《双峰:遗失的片段》中,我们看到帕玛一家在餐桌前难得欢乐的片刻[12],作为一个一定程度上的明智之举,这些仅只表面的暗示最终在电影里被删去。

  然而这是不负责任,甚至不道德的逃避吗?我认为,林区清楚地意识到,一个关于「堕落之爱」的再现,与已经被《双峰》影集给予的象征体系之间的矛盾性。而若是不加思索地直接跳入这个深渊,原先关于「恶」已经被建立的象征再现方式,无疑将反过来伤害「更加堕落」的萝拉和她主体经验的本真,而且将是毁灭性的、不道德的错误伤害。林区退到一个暗示的位置,因为他将不再能成功保护萝拉的完整性,要真正负责任地进行对主体经验中的「更加堕落」的再现,并且维持它的本真诚实(尤其关于萝拉与里兰之间,关于「堕落之爱」),在被给予的符号限制和篇幅限制下,林区已经抵达了某种边界,无法再成功建立更多的「同时」,但这样的可能性却又绝对无法忽视抹除,那也将是不道德的。因此林区在这里所做的,所能至少穷尽的,最终是将这个「更加堕落」视为某种模糊的「可能性」,留下一个象征破口,一个绝对必须被留下,甚至以作为电影的缺失为代价,却也不能进一步填补的破口。萝拉主体经验的本真,才不致于在强行实验中毁灭。
六、滥觞与集大成

(一)、标定看不见的凝视者

  齐泽克(Slavoj Žižek)曾在《变态者电影指南》(The Pervert's Guide to Cinema)(2006)对《惊狂》和《穆荷兰大道》两部电影的分析中指出(重述他在The Art of the Ridiculous Sublime: On David Lynch's Lost Highway一书中对《惊狂》的分析),他们的结构性创见在于将「现实」(reality)和其「幻想支柱」(phantasmatic support)平行并置,解构了他们原先的垂直结构,让电影宛如一次对主体(佛烈德、黛安)进行的精神分析(此一结构于《蓝丝绒》和《我心狂野》时尚未清晰浮现)。在《惊狂》、《穆荷兰大道》中,「黑色电影」(Film Noir)扮演主体多采多姿的「幻想支柱」的角色的,支持着《惊狂》前段和《穆荷兰大道》后段的惨白现实。

  与之对照,透过《双峰:与火同行》,影集的肥皂剧式崇高醇美与电影的残酷凶险被并置了起来,仿佛就是这个将「幻想支柱」提到与「现实」平行的结构的原生雏形,进行的则是一次主体精神分析(萝拉,或者更应该说是某个不被直接看见的「《双峰》系列」核心本身),若是再融合费城段落已经在库柏身上实验过的「梦境崩塌」,《惊狂》以降林区最为人所推崇的「梦之三部曲」的形式,其实在《双峰:与火同行》就已经默默进行了一次提前实验。

  然而若是林区未抢先进行另一个先知性的技巧实验,这个并置也不可能达成:标定一个「看不见的凝视」(主体)。这在《双峰:与火同行》最后萝拉观赏电视的地方被明白地暗示,就像《惊狂》和《穆荷兰大道》最后佛烈德、黛安被标记为电影前段「黑色电影」的「看不见的凝视者」,借以抽空「黑色电影」段落的存有根基,补上「现实」这个月球暗面,萝拉在《双峰:与火同行》的最后被标记为《双峰》影集「看不见的凝视者」,林区想借此修复《双峰》和萝拉之间的关系,却在整个《双峰》影集上标记了一个之前未有的「凝视」,以致于在《双峰:与火同行》之后的《双峰》有一个完全不同的读法,就像在萝拉梦中,那颗原先的客观镜头在被呈现戒指的动作之后变成了主观镜头,整个影集的存有层次其实就在《双峰:与火同行》最后萝拉的凝视中默默地进行了一次地壳变动,这或许才是《双峰:与火同行》在林区的形式美学上走在最前头、最具先知性的滥觞,这个地壳变动,在「梦之三部曲」中爆发到了表面,在《双峰:回归》中则被推到了一个超越「梦之三部曲」的变态新高度。

(二)、天使的回归

  林区在《双峰:与火同行》中为自己和雪柔·李设下了不可能的任务,被迫进入主体的视角中,我们被给予了关于主体如何面对无可遁逃的创伤深渊的前所未有的洞见,碰到了难以逃避的限制,但也绝非徒劳。

  是在《双峰:与火同行》,《蓝丝绒》里中产郊区舒适表象下的淫秽凶险,和《我心狂野》中风格化的叛逆不羁,得以在《橡皮头》和《象人》中那个渴望成为更好的人却总是失败的矛盾孤苦的自卑主体身上,以前所未有的沉痛和热情,燃烧出面对苦难时巨大的善良和韧性,以及对慰藉灵魂创伤的巨大盼望,透过萝拉,透过对其痛苦和矛盾的精神的开展,派生出了「梦之三部曲」中那些更加万劫不复的灵魂深渊和得以承载它们的极端形式,甚至《史崔特先生的故事》(The Straight Story),也只不过是透过一种更加淳厚的凝视,面对同样面临内在矛盾的主体。林区在此前作品中仍旧四散独立的各个子题所组成的统一模糊图谱,在《双峰:与火同行》形成了一个清晰的星系核心,以致于让之后的「梦之三部曲」和《史崔特先生的故事》像是它的衍生物[13],它的行星,但集大成者,仍是《双峰:与火同行》,像是一颗恒星照耀着林区的毕生创作。同时萝拉的主体性也撑起了《双峰:与火同行》作为一部独立电影的主体性,也因此相较于最终结束于匮乏的《双峰》影集(第二季),「《双峰》需要它,更胜它需要《双峰》」( Bocko, 2014)。 《双峰:与火同行》不只是林区最被高度低估的杰作,它是林区的圣杯,而萝拉·帕玛则是林区生涯中最伟大的主题/主体。
  然而这一切没有雪柔·李(Sheryl Lee)的伟大演出就都完全不可能。 「令人想起《着魔》(Possession)中的伊莎贝·艾珍妮(Isabelle Adjani)」[14],与之相较而毫不逊色。尤其如华莱士所述,给予《双峰:与火同行》无非向雪柔·李「要求一些复杂、矛盾甚至不可能的东西,以我观之,她光是出现和尝试就值得一个奥斯卡提名。」(Wallace, 1995)又尤其在两场分别和鲍比(Bobby)和詹姆斯的夜戏中,雪柔·李的表演展现出的不可思议的深度、复杂性和令人痛彻心扉的孤寂,脆弱却又无比坚强,绝望的轻浮中,却又能看见令人无比哀伤巨大的爱,「好莱坞对肯认她的才华的剥夺或许是这部奇特的作品最初的失败最令人遗憾的后果。」[15]

  最后天使远非第一次出现在林区电影的结尾:《橡皮头》最后拥抱亨利(Henry Spencer)的暖气炉中唱着「在天堂一切皆安好」的女孩,《象人》最后安慰梅里克(John Merrick)的母亲,甚至《蓝丝绒》最后的知更鸟、《我心狂野》出现在赛勒(Sailor Ripley)面前的好女巫(而这位好女巫不是别人,正是雪柔·李)。其中最接近萝拉的又莫过于梅里克,只是萝拉最终没有等到任何人将她拉出深渊。其实在《双峰:与火同行》的原始剧本中,并没有天使的角色,或许林区原来对萝拉的故事更加悲观绝望,又或许萝拉的韧性和渴求,终究令林区无法忽视,萝拉的天使最终得以被召唤,或许全靠萝拉对生命的巨大的爱,这份爱最终反馈于萝拉自身,在其核心处,其实是林区在其超现实疯狂和迷离绝美中,常常被人忘记的人道精神。

  所以《双峰:与火同行》,「火」究竟意味着什么?回想起粉红房间的段落和原木女士的预言,或许「火」最终意味的就是真实域,萝拉「与火同行」,即是萝拉与真实域深渊的拉扯,一个孤独的灵魂,如何承受不能承受的痛苦,在无处可去的黑暗中挣扎明灭,试图拯救自己。
--------------------[1] DuBrow, Rick (April 10, 1990). Twin Peaks Bow Garners Lofty Ratings, The Los Angeles Times
[2] 三部作品都在不同程度上为《双峰》所影响,《Lost档案》的共同创作人戴蒙·林道夫(Damon Lindelof)更是一个超级《双峰》粉,曾不只一次在访谈中提到自己对《双峰》的爱,并表示没有《双峰》便不会有《Lost档案》和《末日余生》(The Leftovers)。另外《X档案》的大卫·杜考夫尼(David Duchovny)也在《双峰》中饰演美国缉毒局探员丹尼斯探员一角,许多《双峰》演员也曾在该剧中客串。
[3] Delorme, Stéphane. Cahiers du cinéma, Édito n°652, janvier 2010 Années 2000。另外The Solaris Effect: Art and Artifice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Film在P. 78将其误植为《双峰:与火同行》,事实上是《双峰》。

[4] 林区1997年在《查理·罗斯访谈录》(Charlie Rose)上的自述。
[5] 出自本片摄影师Ron Garcia在American Cinematographer的访谈“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 Laura Palmer's Phantasmagoric Fall From Grace”
[6] 作为《双峰》系列最知名的换角,原先影集中饰演唐娜的萝拉·佛琳·鲍儿(Lara Flynn Boyle)在电影中被莫伊拉·凯莉(Moira Kelly)所取代。虽然换角实属不得已,然而相较于影集中鲍儿诠释的经历萝拉之死而一夕成熟的强势唐娜,凯莉相较之下的柔弱倔强,和必须与波兰斯基(Ronette Pulaski)有相似容貌这点(以致激起里兰的闪回),在戏剧上也有一定意义,绝非任意。[7] Joel Bocko(Lost In The Movies)在Journey Through Twin Peaks - Chapter 25 (train car in Fire Walk With Me): She Would Die for Love影像论文中将这个白光与天使做连结。
[8] Garmonbozia是一个在《双峰:与火同行》中被引入的概念,意指「痛苦与悲伤」,是黑居所灵体(如鲍勃和麦克(Mike)/从另一处来的人和杰拉德的前身)吞食的对象,在电影中被以「奶油玉米」(creamed corn)的形式呈现。作为特殊物件的奶油玉米第一次出现在《双峰》第二季第二集唐娜为一位老妇人崔蒙德(Mrs. Tremond)和她的孙子(《双峰:与火同行》中的同对祖孙,只是电影中名字不同,根据卡尔他们叫查尔方德(Chalfont))进行送餐服务(Meals on Wheels)时,她的孙子用奶油玉米进行了一个魔法练习,然而影集中尚未有Garmonbozia的名称出现。
另外关于这里为何是里兰的Garmonbozia而非萝拉,这里采用网友selphiealmasy8在Twin Peaks: BOB Heals Leland影片中所做的诠释:在《双峰:与火同行》的剧本中,该段被描述为「鲍勃治愈里兰」。同时在影集中,霍克警官(Deputy Hawk)发现的那条染血的毛巾、「与火同行」的纸条上的血也和萝拉和其他人血型不符,这意味着里兰在黑暗中杀死萝拉的过程中,萝拉似乎有在反击中刺伤里兰。[9] Twin Peaks Gazette的文章One Ring To Rule Them All对此做了深度的分析。
[10] Joel Bocko在Journey Through Twin Peaks - Chapter 22 (Fire Walk With Me): Not-So-Special Agents中对库柏失能的这个诠释,现在看来,尤其若将《双峰:回归》(Twin Peaks: The Return)结尾的最终核心命题纳入讨论,无疑相当具有洞见。

[11] 这令人想起了另一个《洞》(1993),以及它善于表现真实域之创伤及象征秩序失能主题的作者蔡明亮。

[12] 林区甚至在这里塞了一个和《鬼店》(The Shinning)互文的关于斧头的桥段。

[13] 更别忘了《穆荷兰大道》不只原先是一个影集,甚至是《双峰》的外传——奥黛莉·霍恩(Audrey Horne)的好莱坞历险。另外热心影迷一直有一个理论,认为《惊狂》、《穆荷兰大道》和《内陆帝国》都是关于其主人翁如何在《双峰》的黑居所中被分裂的故事。尽管应该只是林区对分裂主题的持续探索,然而尤其在《惊狂》中,我们仍可以看到不少《双峰》中的象征符号:如佛烈德家中与红房间相同红布幕和佛烈德站在布幕前的样子、佛烈德演奏的似乎暗示着「黑居所」(The Black Lodge)的夜店「月神会客室」(Luna Lounge)、一个用了与《双峰:与火同行》中拍摄仰望着的萝拉完全一样的俯瞰吊臂运镜和白蓝光闪烁效果的拍摄牢房中仰望着的佛烈德的镜头、甚至艾莉丝(Alice Wakefield)在电话中提及的旅馆地址正是在《双峰》神话符号系统中占重要地位的「西克莫树」(sycamore),令人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诱人(如果不是一厢情愿)的假设。

[14] 出自Born to Watch网站上的文章Twin Peaks : Fire Walk With Me, la passion de Laura Palmer的评论。[15]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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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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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harlierose.com/videos/11971de Lauzirika, Charles. (2007).  A Slice of Lynch
Delorme  Stéphane.  Cahiers du cinéma ,  Édito n°652, janvier 2010 Années 2000https://www.cahiersducinema.com/produit/edito-652/Dillon, Steven. (2006).  The Solaris Effect: Art and Artifice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FilmDuBrow, Rick (April 10, 1990). "Twin Peaks Bow Garners Lofty Ratings",  The Los Angeles Timeshttps://pqasb.pqarchiver.com/latimes/doc/281123874.html?FMT=ABS&FMTS=ABS:FT&type=current&date=Apr%2010,%201990&author=RICK%20DU%20BROW&pub=Los%20Angeles%20Times%20(pre-1997%20Fulltext)&edition=&startpage=&desc=`Twin%20Peaks%27%20Bow%20Garners%20Lofty%20RatingsEpisode #61 - James Gray (Nights of Cabiria). The Cinephiliacs. Hosted by Peter Labuz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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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 Lync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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